今年的母亲节是我度过的第16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
母亲陆廉贞生于1922年，叶怀英教授（我叫她叶孃孃）长她两岁。她俩从相识、相知和共事到成为闺蜜知己，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半个多世纪，实属不易。母亲是内科的，而叶孃孃则是妇产科的。很多人很纳闷： 她俩的专业完全不对口，是怎么成为了闺蜜？ 母亲在世时给我讲过的故事解开了这个谜团。原来她俩从相识到成为至好全因一只蝙蝠。
协和医院（武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大门
当时母亲和叶孃孃同住医院员工宿舍---“包氏楼”， 平时只是点头之交。一个夏夜，由于天气炎热，母亲开着窗户，正准备睡觉的时候，一只不速之客突然飞入房间，母亲试图将蝙蝠驱离，但未能如愿，遂请叶孃孃上来帮忙，俩人奋战了很久，但怎么也赶不走这只狡猾的蝙蝠，母亲一脸无奈，叶孃孃见状便诚邀母亲到她家过夜。
协和“包氏楼”
她俩有着相同的学历，相近的家庭背景。叶孃孃生于武汉，她的父亲叶克诚曾在汉口仁济医院（协和医院前身）工作了40余年，并任武昌昙华林仁济医院院长。在叶孃孃印象中，她父亲勤俭、德术双馨，常以身作则教导医务人员，帮他们提高医术，始终用爱心为病人服务，深受大家敬仰。在叶父的影响下，叶孃孃决定从医，拯救病人，她于1938年考入华西协合大学（West China Union University）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武汉协和医院工作，当时这家英国教会创办的医院只有150张病床，6-7名中国医生，叶孃孃是妇产科的第一位中国医生。
母亲出生时家境殷实， 外公陆德泽是武汉工商界的闻人，拥有进出口贸易和数家实业公司，他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积极捐资办学，向贫民子弟提供免费入学，他还发起创办了武汉梅神父纪念医院（解放后改名为武汉传染病医院，今为武汉金银潭医院，在这次抗击新冠战役中被评为“全国模范单位”。管汉屏教授早年曾在该院外科工作，王辨明教授在上世纪五十年中叶全国院系调整前，还曾担任过该院的院长），为贫困的市民提供免费医疗服务。母亲在外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长大，并在他的鼓励下选择了治病救人的职业，她1948年在上海同德医学院医学硕士毕业后，先由外公安排到武汉梅神父医院工作，两年后，母亲到协和医院消化内科工作。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内科消化内窥镜业务在协和还是空白，当初内科消化科主要有我母亲、张锦坤、肖澍荣和肖福亮（后移居香港）等医师。母亲作为消化内科第一人，在上世纪60年代初接受院方委派，专程去南京鼓楼医院进修学习内窥镜技术，师从著名消化内科专家吴锡琛教授。回到武汉后，她和同事一起积极筹划开展消化内窥镜业务，是协和医院内科消化内窥镜中心的创始人之一。我清楚地记得这句评价是裘法祖教授在母亲讣告发布前亲笔加上的。
母亲和叶孃孃都性格开朗，为人热情，乐于助人，有着许多的共同语言和兴趣爱好，这一来一去， 她俩很快就成为了知心好友。平日她俩都忙于工作，但一到周末，她俩都会聚在一起：两人挣的工资 一起花，不分彼此，衣服也是穿相同的款式。她们是武汉中山公园、民众乐园、邦可西餐厅等的常客，她们逛街聊天一天就可以嗑完一斤瓜子。
北京颐和园留影 中山公园留影
她们还相约去北京旅游，颐和园、故宫和长城等许多景点都留下了她俩的足迹。同事都很羡慕她们，说她俩真是潇洒，快活得真像一对活神仙。 有时我母亲还带着叶孃孃回汉口江汉路娘家过周末，所以外公、外婆和舅舅、姨妈时常也会见到叶孃孃。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向苏联看齐，也流行跳交际舞，一到周末，她俩也常被邀请去陪同时任武汉市领导李先念等跳交际舞。说来也巧，李先念的夫人林佳楣正好也是母亲在上海同德医学院的同窗，当时也在武汉的医疗系统工作。
医生的职业令人羡慕，加上她俩年轻貌美，衣着打扮时髦，不乏追求之人，有同事和病友，但她俩当时好像都不急着嫁人，曾约定一定要好好享受生活。 但后来，她俩都找到了自己生活中的另一半，组成了各自幸福的家庭： 叶孃孃和由北京调往武汉的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高浴教授成为百年好合，母亲则和留德归国的医学博士过晋源教授于1961年喜结连理。
左二叶怀英，左三陆廉贞和同仁在协和大门前留影
我的记忆中，母亲每个周末都要到医院查房，父亲总会带着我从医学院先到叶孃孃家里等着母亲查完房后去叶家汇合，叶孃孃和高浴教授当时住在协和11号楼的两层小洋楼的一楼，楼上住着皮肤科一级教授于光元。那时，叶孃孃的老母亲还健在，和女儿女婿住一起，我记得她是位非常慈祥的老太太。我们有时还会在那里吃午饭，也会有机会遇见叶家的兄弟，其中有叶怀安（协和基建设备处工作）和叶怀平等（我就读武汉第十九中学的高中班主任和英语老师）。离开叶孃孃家后父母通常都会带着我去武汉商场逛逛，采购一些物品。
李先念在调往北京工作多年后的1988年携夫人林佳楣回湖北考察。林佳楣时任卫生部妇幼保健司司长，也是同济医学院的兼职教授。我清楚地记得4月30日这天， 正在武汉同济医院干部病房住院的母亲接到通知，林佳楣（我管她叫林阿姨，她亲切称我为孝汉同志）要到医院探望老同学，母亲闻后非常高兴，连忙让我打电话通知叶孃孃。 不一会儿，林阿姨在省委办公厅有关人员陪同下来到了同济医院，两位老同学时隔多年后又在武汉相聚，叶孃孃也从协和专程赶来参加了这次聚会 。五月的一天，林阿姨又邀请母亲、叶孃孃和市立第二医院的高欣荣教授一起到武昌东湖宾馆和时任国家主席李先念共进晚餐，李主席在视察湖北期间的保健专家、同济医院冯克燕教授也应邀作陪。席间，几位老友交谈甚欢，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夜晚，聚会结束，母亲回到病房后，激动得久久不能入睡。
每逢春节，叶孃孃和老伴高浴教授都会在大年初一参加完医学院春节团拜后到我们家给好友拜年，但只有一年例外，两家一改多年的习惯，没有在大年初一见面互致新春快乐。 事情起因是由于医学院职称和论文评选一事，父亲当时是评审委员会成员之一，但他们最终还是理解了父亲的处事原则，两家友情又恢复如初了。
1987年高教授在北京做白内障手术后突然离开了叶孃孃，这给她的打击不言而喻，母亲时常到她家去安慰她，陪伴她度过了这段极其艰难的日子。同样1991年我父亲猝然长逝，叶孃孃把母亲接到她家小住，也陪伴着她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同事和亲友都感叹道: 陆、叶教授不是亲姊妹，却胜似亲姐妹。 我结婚之日，高龄的叶孃孃带着贺礼亲临祝贺，令我们夫妇倍感温暖。母亲去世后，叶孃孃经常关心着我们，把我儿子视为自己的孙子，我们去给她老人家拜年时，她总不忘塞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
晚年的叶孃孃身体不好，但每周还坚持专家门诊，尤其令后辈感动的是，她在91岁高龄时，毅然决定捐出价值百万元人民币的房产，设立“叶怀英、高浴和高景星基金会”，每年会选择数名贫困生进行资助，每人每年资助金额为6000元。
的确，母亲陆廉贞与其闺蜜叶怀英教授在协和度过了她们美好的青春岁月，也见证了协和医院的发展历程，她们长达五十五年的交往和弥足珍贵的友情留下了许多趣闻轶事值得我回忆。
人物简介：
陆廉贞，1922年生，湖北人，早年武汉地区爱国工商名人陆德泽之女。1948年毕业于上海同德医学院， 获医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到武汉协和医院内科工作，是内科消化内窥镜室的创始人之一，因身体原因提早病退。副教授、副主任医师。
叶怀英，1920年生，湖北人，出身于医师世家。1946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被分配到武汉协和医院工作，是该院妇产科的第一位中国医生。教授、硕士生导师。
鸣谢：
《人在武汉》网站友情提供了协和“包氏楼”的照片，特此致谢！
作者：过孝汉，陆廉贞、过晋源之子
2021年12月21日修改稿
（原文写于2021年10月30日，2021年12月20日发表于海外同济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