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裘老一晃已离世6年多了。关于裘老医德、医风的故事,已有多篇媒体报道,在此不多赘述。值此他百年诞辰之际,我仅从生活的侧面来追忆他。
裘教授和我父亲过晋源同岁,1914年生,属虎,祖籍分别是浙江杭州和江苏无锡。父亲9月出生,裘老比他小3个月,所以我叫他裘叔叔,按江浙人习惯我也管他叫裘爸爸。
他俩近六十年的交往要追溯到一同考入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的1932年。当时一起在上海同济大学就读并住在同一寝室的共有五个室友,除生于1913年属牛的谢毓晋外,其余四位都生于1914年,属虎,分别是大虎江圣造、二虎王辨明、三虎家父和四虎裘法祖。他们五人情同手足,不分你我,整天学习生活在一起,还组织了一支小球队,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叫“Royal”,译成“老爷”小球队。后来他们中的三位要赴欧洲留学,五人分开了。但任凭岁月流逝,同窗友情永在,五人的友情持续了终生,这就是著名的“一牛四虎”,他们的经历在同济被传为佳话。
民国26年(1937年)2月,裘法祖、谢毓晋、盛澄鑑(后因肺结核病逝于德国)和父亲在完成上海同济医学前期课程后一起到德国留学。作为大哥的谢毓晋建议他们四人分开,以便在更好的语言环境中提高德语水平,谢毓晋因此去了弗莱堡,裘法祖和我父亲一起留在慕尼黑大学医学院学习,盛澄鑑则到了柏林。
几年的留学生活简单乏味,教室、医院和图书馆成了他俩的三点一线,寒暑假他们也都呆在病房,学习临床实践,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生活也过得非常节省,每月他俩会比赛看谁的零花钱最省,有个月父亲只花了32马克的零花钱,比裘教授少花了8马克。有时他们也会每人花上60芬尼到街边小餐馆吃简餐,每月还把省下的钱存在银行。谁知二战结束,银行倒闭了,他俩几年来所积蓄的马克全泡了汤。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到旧货店分别买了自行车。有次父亲急着赶去上课,一不经意一头撞到了大树上,重重地摔倒在地,脸也磕破了,裘老风趣地拿出照相机把这一幕永远定格了。裘老曾操着浓厚的杭州话,饶有兴趣地跟我讲述他俩在德国的生活:“我们俩有时遇到不同意见,也会斗嘴甚至还会打打架。我比较好斗,一般都找着要和晋源打斗,他是个老实人,说我不想跟你打。”说到这里,裘老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60年前留学生活的情景被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1946年,他俩先后回国,都回到上海同济工作。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为了支援武汉同济,他俩经常乘飞机往返于上海和武汉,为医学生上课,主持病例讨论、查房和会诊,因而被称作“飞机教授”。后来他俩又由上海一起迁往武汉,作为武汉同济医院开院元老和内外科的创始人,见证了武汉同济从艰难起步到稳步发展的历程。他俩的交往,从就读同济,到出国留学、回国,再到从上海迁武汉,整整经历了六十年,直到1991年5月父亲去世。用裘老的话讲,他俩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家兄弟还要久。
我小时候常到裘家去玩,初见裘夫人时,觉得很好奇,一个外国人还会说中文,感到好有意思。裘老和蔼可亲,但他工作繁忙,一般很少遇到他。裘夫人为人友善,面带微笑,常常拿出巧克力给我吃,她还教我学德语和英语,拿出德文儿童读本送给我,这本书我一直珍藏着。
1976年母亲陆廉贞因直肠息肉恶变,确诊后由裘老亲自为她行根治术,其间他对身边的助手讲:过妈妈(江浙人对朋友夫人的习惯叫法)就像我的嫂子,我实在不忍心下刀啊……由于情绪的影响,他在手术室不慎被椅子绊了一跤,这可吓坏了大家,助手们赶紧扶他起来。手术持续了一整天,做得非常成功,母亲术后生存了三十年,他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裘老说,我母亲是他病人中术后生存时间最长的两位病人之一。我母亲术后身体不好,父亲走后,裘老对我母亲的身体特别关心,时不时为她的三病两痛操心奔忙。母亲晚年时常需要住院治疗,裘老常去医院探望,或电话询问病情、主持会诊,他还跟协和医院领导打电话,协调母亲的医疗事宜。
1991年5月父亲溘然辞世,裘教授老泪纵横,亲手献上19朵白玫瑰摆放在父亲的胸前,连声叹息到:老过,你走得太早了!令我们全家特别感动的是,每逢父亲的忌日,他都会到家里来给父亲献花以示怀念。有时他出差在外,也一定不会忘记给我母亲打电话。他说:我没有也不会忘记老朋友的。2007年,我出差到上海,按裘老的嘱托,还去看望了江圣造教授的夫人。同年2月,“一牛四虎”中的最后一位同学王辨明教授因病去世,裘老悲痛不已,还历数五人中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对老同学的思念一直持续到2008年6月14日他与老友们在天堂里团圆的那一刻。
父亲走后,我生活中在做各项重大决定(如结婚、择业等)之前,都把裘老当作长辈,一定会向他报告,征得他的首肯。2003年春节前我因公出访香港要办理港澳通行证,当时时间短,任务急,在办证过程中遇到了困难。裘老得知后,以义父的名义为我出面担保,帮助我如期拿到了通行证。
我儿子过鹏右脚脚背长了个小包块,走起路来疼痛难忍。原本我夫人陈洁实在不想为这点小事去打扰裘老,考虑了很久,我们还是给他打了电话约时间,打算带儿子去请他检查一下,他听说后让我们立即到他家去,过一会儿他还要外出。五分钟后,我们如约来到他家,他立即弯下身,抱起我儿子的脚丫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认真仔细地作了检查,他告诉我们那只是个囊肿,让我们放心。裘老,这位德高年劭的医学大师在工作异常繁忙的情况下,却对下一代那么的关怀爱护,令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每当我回想起这一点一滴,这一幕一幕,更加激起了我对他的深深怀念。
(裘法祖,1914.12.6—2008.6.14, 浙江杭州人,中共党员,18岁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预科班学习德语,1936年赴德国求学于慕尼黑大学医学院,1939年以一等最优秀成绩获德国医学博士学位。1985年获得联邦德国政府授予的大十字勋章的殊荣。1993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现代外科学奠基人之一,我国腹部外科和器官移植事业的主要开拓者,第三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四、五、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其刀法以精准见长,被医学界称为“裘氏刀法”。曾任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院长、名誉院长等职。过孝汉,过晋源之子,任职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科技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