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校史研究通讯》特专刊推出系列纪念文章,邀请我校抗战亲历者、见证者讲述那段应被铭记的历史,以感知那个时代真实的英雄,砥砺传承抗战精神。
我的抗战经历
吴江口述 潘群访谈整理
一、参加抗日战争
我参加革命工作,是19岁。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在家没办法读书了,同时也因为家里穷,呆不下去了。当时听人说新四军七师在无为有抗日大学,这个抗日的大学叫“抗大”。人家告诉我,读抗大不要钱,青年人都到那儿去。我们当时还是年轻人,就想去抗大读书。当时新四军第七师驻在安徽无为,我们去找到部队,提出要参加抗大,部队首长就说,什么“抗大”?!我们这地方就是“抗大”。到抗大读书是为了抗日,在这里参军也是为了抗日,都是一样的,抗大就是抗日。于是我们就留下来了,参加了革命工作。
我是1944年参加工作的,当时是冬天,具体时间是在1944年11月底,12月初。参加工作不久,正好接连过了两个节日,一个是元旦,一个是春节,具体时间我记得很清楚。从我参加工作一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投降,前后大概有8个多月时间。八年抗战,我参加了其中最后的八个多月的抗战。这八个多月中,抗日战争变得更加残酷。当时国际上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军国主义垂死挣扎,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他们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变得更加疯狂,对敌后根据地的扫荡也比过去更加频繁。
二、建立敌后根据地
我们所在的部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新四军第七师,也叫皖西沿江支队,当地老百姓把这支部队称为皖西支队。部队驻地在安徽省桐南,安庆市附近花山,沿大别山余脉,紧靠在长江边上。就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部队在长江边上,在前面有湖泊、沼泽,后面背靠大别山的环境中建立了一个敌后根据地。根据地所在的环境很好,有山,有水,有大面积的芦苇便于隐蔽,关键是部队和当地的群众关系很好,得到群众各方面的支持。我们当时就利用那个地形,一直坚守着那么一块根据地。而就在根据地周围,沿长江岸边,日本鬼子建立了很多据点,驻扎了很多日本兵和伪军。日本鬼子的人数恐怕还没有伪军多。每隔两三天,鬼子和伪军就要出来扫荡一次,出来搞粮食。部队也基本上摸清了他们的规律,利用当地地形和日本鬼子、伪军周旋并伺机进行游击战。
三、从事军需工作
留下来以后,一开始我参加的并不是战斗部队,而是在连队担任文书。因为当时部队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农民出身,连长彭年是当地人,指导员余成宇是福建人,识字不多,连队需要文书。我当时是学生,能读书写字,就留在连队当文书。当时的工作任务就是给连长和指导员写信,教部队战士识字。后来不久,过了大概个把月的时间,有一次部队首长来连队视察的时候看到我,就问我:“唉,你这么个小伙子干嘛呢?”我说在这里搞文书工作,首长就说部队现在的供给工作非常重要,没人搞。部队供给就像现在的学校后勤工作。当时部队有一个军需处,首长就让我到军需处搞部队的供给工作。
当时的部队供给工作主要负责哪些方面呢?第一个是吃,就是粮食供应;第二个是穿,就是衣服供应;第三个是药,就是部队战士的常用药物。当时沿江支队总共有5000多人,这5000人里面,除了游击队的“吃”不用我们管,整个支队的吃、穿,再加上医疗用药都归我们管。每个连、每个大队都配有一个卫生员,我们负责药物供应。我们的工作就是通过各种关系和渠道购买粮食、布、药物,满足部队供应需要。军需处主要就是供应这三样东西。当时敌人对根据地周围进行封锁,开展工作非常困难。我们稍微搞点东西敌人就知道了,知道以后就把你的渠道给破坏了,所以我们非常注意做好保密工作。我们做这个工作,必须尽可能联系多的渠道。通过统战工作,我们联系了一些当地的士绅和比较开明的一些地主、知识分子,通过这些人,到安庆和附近城市采购布匹、粮食,再就是搞药品。我记得当时最急需、最普遍的是三种药物:阿司匹林、碘酒和紫药水,因为那个时候头痛发烧、很多小毛病就用阿司匹林;战士负伤以后,就需要用碘酒消毒;止痛药缓解伤病员病痛。药品中碘酒很难搞到。关键的物资就是粮食。那时候有几种方法筹集,一种是买,向当地老百姓买。因为根据地周围地处长江流域,广泛种植水稻,产量比较丰富。当时有个说法,这地方丰一年可以抵涝、旱三年,就是说粮食丰收一年可以吃三年。农民只要有土地,粮食供应就好办,我们找农民购买就行。最难的是衣服的供给工作——5000人的穿衣问题。衣服供应有两种:棉衣和单衣。一套棉衣穿两年、三年都可以,还好办,但是单衣每年都要搞两套,那就很难了。困难时候,就搞一套,有时候一套也搞不上。当时想尽一切办法,通过地下组织去筹办。首先是布匹,先购买白布,那时候叫洋布,现在看就是平纹布。把白布买回来以后,再染色。栀子花的果,不是黄颜色的吗,就用栀子花结的果,把那个果打成粉末,用锅熬煮以后,变成黄色的汤汁,用那个染色,染了以后,白布变成黄颜色,就可以给部队做衣服了。做衣服就更困难了,因为目标太大,容易暴露,当时就依靠群众,召集当地的一些裁缝,通过各种关系,把他们找来。当时有一个裁缝在小镇上,他有台缝纫机,我们就给他一点好处,缝纫机和人都过来了。过来以后,在哪里做呢,就到山上,找了一些山洞,有些大洞,可以放一两台缝纫机,洞小一点,就只能放一台,就在山洞里面做衣服。先做一部分,做好了以后,送到老乡家里,给藏起来,然后集中转交给部队。就这样,保证部队战士的衣服和其他物质供应。
记得当时我们负责部队5000多人的吃穿,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整个皖西支队军需处的工作,就我们三个人做。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干下来了,现在看来,完全是依靠群众关系,离不开当地群众的支持。
四、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记得部队首长曾经说过,发展部队枪支完全是靠打胜仗缴获的。就像一首抗战歌曲中唱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我们自己造个手榴弹还可以,真正的步枪等枪支弹药我们自己是没有生产制造能力的,全凭打胜仗以后缴获日本鬼子的。当时部队新成立的一个连有一百多人,只有几十条枪,其余都还是大刀长矛。要壮大这个连,就只有从日本鬼子、伪军手里去夺。有一次得到一个情报,老百姓告诉我们,伪军的一个班要从据点出来了,我们就提前去打埋伏。情报非常准,仗打完以后,消灭伪军一个班十几个人,就能缴获十几条枪。还有一次,当时国民党的一个连和我们根据地很近,那时候国民党部队也都是老百姓,都是农民,那时候抓壮丁嘛,都是抓来当兵的。这一部分人,我们通过做地下工作以后,把整个连策反过来了,这样连长带着一个连一百多人、一百多条枪过来了。我记得那个连长叫华品三,是很会打仗的,很会攻碉堡,打游击。在他领导下,部队壮大非常快。最后,就这一个连,以后发展成一个大队,连长当了大队长了,部队就壮大起来了。
战斗部队经常和日本人打仗,一两天就遭遇一次。我们在敌后,不是真正意义的大后方,还是在敌占区,所以部队基本上是见缝插针,哪里稍微安全,我们就在哪个地方,都是流动的。就这样坚持了八个月。记得支队长、政委有次开会回来讲,部队要做持久战的准备,也可能十年、二十年。我们这些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并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持久,也没想到,在坚持八个月的抗战以后,日本鬼子就投降了。
五、遭遇险情
到皖西支队军需处工作的时候,部队首长曾经问我:“你怕死不怕死?”我说:“我怕死我来干嘛?!”那时,国破家亡,形势所迫,我们又刚参加工作,还是青年,不知道死,也不惧怕死。部队的战士如果早上有任务要出去,要打鬼子的碉堡或者据点什么的,出发之前,当地的老百姓、老婆婆就拽着战士的手说:“孩子,你要回来啊!”老婆婆说话的意思就是怕战士牺牲了。我记得那个战士回答:“没关系,老奶奶,我一定回来,我回来照顾你。”战士们都很乐观,根本没有想到困难,想到生死,好像这一天能过去了,到第二天还活着就高兴。
我们的任务是给部队搞供给工作,刚去的时候,形势还比较平静,过个把礼拜或者四五天,鬼子才出来一次。鬼子刚一出来,老百姓就告诉我们了,这样我们每次都能避开鬼子的扫荡。后来到了1945年的6、7月份,敌人的扫荡变得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天都出来,老百姓也紧张,往往来不及及时告诉我们。每次都是伪军在前,鬼子在后,日本鬼子出来的时候也更紧张,路上要是见到一个人,如果有怀疑,他们就开枪。记得有一次,地下组织告诉我们一个情报,有一批药来了,就在靠村子的江边上的一艘小木船上,要我们到那去取。情报非常准确,当时也比较安全,于是连长带了我和另外两个人,都带着短枪,穿着便衣,像当地普通农民的样子,出发了。出去以后,没想到在路上突然就遭遇到了敌人。当我们走到一个大路拐弯的时候,跟一队鬼子、伪军双方迎着头就碰上了。碰上以后,因为我们看着就像普通老百姓一样,他们就没有怀疑,队伍没有停下来就擦肩而过,我们也继续步行。可是就在我们又继续走了大约一两百米的时候,鬼子突然起了疑心并回头了,朝我们赶过来。附近有座山,我们看到被发现了,连长就说:“吴江,不行,不能到江边去了,去的话,目标就大了,我们赶快上山。”于是我们就上山。上山时,鬼子就开枪了。实际上开枪的时候我就已经腿部中弹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只是意识到腿怎么震动了一下,当时也没在意,我们就接着上。上到山崖的时候,我才感觉不对劲。上到山顶以后,连长告诉我:“吴江,你的腿已经流血了,可能让子弹打上了。”我低头看到流血,精神就不行了。当时也不害怕,还得继续走啊,我们就下去。下山以后,有个石头洞,我们就躲到山洞里面去。敌人追上来了,当时他们人也不多,也就几十个人。凑巧的是当时有两个人正在山下插秧,鬼子上来以后,到山顶上一看,找不到人了,看到山底下有两个人插秧,他们下去把那两个人抓住了。实际上那两个农民当时看到我们了,也没有吭声。敌人就问他们是从哪来的,两位农民就回答是从山上下来的,于是敌人就把他们两人带走了。
我的腿在这次行动中负伤了,子弹从小腿的一头打进去,从另外一边出来。我估计这个子弹不是三八式步枪打的,子弹进去伤口多大,出来也多大。如果是三八式步枪打的,子弹一进去见血就炸,那样就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我这次负伤还没伤到骨头。
六、军民鱼水情
我们参加抗日战争的时间实际上很短,全国八年抗战,我们是八个多月。但是这最后的八个月是非常艰苦的。我们皖西支队5000多人,跟鬼子打仗牺牲的很少,最后到解放以后,这个支队是比较完整的,损失不大。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部队与当地群众的关系相处的很好。部队的吃、穿、用基本上都是群众提供。按现在来讲,群众当时那么困难,能做到这样是很不容易的。
我记得我的腿负伤以后,开始藏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后来担心暴露,又把我送到山上。当地群众不是在山上种的有苞米吗,为防止野兽、野猪破坏苞米地,往往在苞米地旁搭一个棚子,就是三角形这么一个小棚子,是用草搭的,晚上有人在里面照看苞米地,就把我藏在那个地方。部队领导就交代这家农户照顾我。这家农户一家就夫妻两个还有一个儿子,一共三个人,家里非常贫穷,房子也都是破破烂烂的。这个老太婆就告诉老头子,叫他一定要照顾好我。当时要弄到疗伤的药很困难,老头子就到山上去挖草药,碾碎以后给我敷。吃的呢,老太婆一家把舍不得吃的鸡蛋煮熟以后送来,让我加强营养,能早点恢复。从中可以体现出部队和当地群众关系是非常好的,过去毛主席说的军民鱼水情,确实就像鱼和水的关系一样。今年在北京举行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总书记习近平最后喊出人民必胜,确实是这样。现在看来,抗日的时候,虽然说打仗当然是靠部队打,但没有群众支持,没有人民支援那根本不行。
七、在战斗中成长
1945年的8月15日,日军投降。日军投降以后,我们就随部队上大别山了。从沿江的地带,上了大别山,就是现在安徽潜山、桐城,湖北英山一带。1947年7月末,刘伯承的部队三纵八旅南下,笫一次解放了安徽潜山县,我到潜山县当了县长。那时候干部都年轻,我记得部队马旅长才二十八岁,团长都也很年轻。我当潜山县长的时候,旅长找我谈话,他说:“你不是潜山人吗,今天晚上写布告,明天解放潜山县,你就到潜山县当县长。”我们当时支队的政委名字叫张伟群,解放以后,到上海徐汇区当区长,后来当了上海市建委主任。支队长叫钟大湖,是福建人,解放后是福建省军区的司令员。当时支队首长都是三十多岁,现在都不在世了。
(吴江,1983年7月—1985年3月任原武汉城市建设学院副院长,1985——1987年任原武汉城市建设学院代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