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年抗战岁月
孔钧口述 李旭玫访谈整理
1923年9月,我出生于河北省饶阳县耿尚口村,一个比较富裕的中农家庭。父亲有望子成龙的思想,在我四五岁时就教我读书写字。记得我最早读的一首诗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中的墙上挂有一幅画,中堂是一只猛虎,两边的对联是:“绵世泽莫如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在这种家庭环境熏陶下,我年少时期曾学过《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幼学琼林》以及四书等国学经典书籍。
我八岁时才入小学读书,由于识字较多,一进小学,老师便让我读四年级。读完初小,我考进了县城的高级小学,那时我才十岁,是全班最小的学生。学校的课程除一般的文化课程外,还有一门政治课叫“党义”,讲授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此外,每周一还有一次叫纪念周的课程,由校长读孙中山先生遗嘱,并向其画像行三鞠躬礼。
高小毕业后,我考进了河北省第十中学。学校离县城两三里路,是一所孤立的学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很安静。这时已经是1935年了,由于国民党在日本侵略势力的压力下,每个周一有个“周会”,由校长将学生集中在礼堂,讲一些教书育人的道理和时事新闻,再不讲三民主义了。另外,改增了读经的课程,内容就是孔夫子的《论语》。当时的教师中有少数思想进步的,其中一个音乐教师叫刘继芳,常常教我们唱一些爱国主义歌曲,如《在松花江上》《五月的鲜花》等;还有个英语教师叫温溥民,他常常让我读一些爱国书刊,还帮我订阅了上海出版的《时事周刊》,常向我讲述“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情况。事后我才知道他们是共产党员,这些经历都对我的成长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直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我被迫辍学回家。
我老家处于河北省冀中地区,由于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政府官员逃走了,日军尚未占领广大平原地区,所以这一区域处于无政府状态的混乱局面。到了1938年春天,共产党逐渐在这里活动起来,并且在河北省深县成立了河北抗战学院,培养抗日干部。我报考并被录取后,于1938年9月报到,当时我才15岁,比规定的招考年龄小了两岁,个子也小,所以学院把我编到了第15队——少年先锋队,和成人大队学习一样的课程。当时主要讲统一战线、政治常识、游击战术、军训等几门课程。学院有个“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队”,是“一二•九”学生运动的产物,我被吸收为“民先队”队员,实际上是党的外围组织。入学后,给我发了一套灰色军服。一日两餐,待遇是每天菜金五分钱,小米每天一斤半,没有食堂,冰雪天气都是在室外就餐,生活相当艰苦,学习三个月后,就结业了。
结业后,我被分配到冀中八分区农民抗日救国会任秘书,这时已是1939年春天了。当时农会的领导人都是红军时代的老共产党员,文化程度较低,有的甚至是文盲,我在这里算是小知识分子了。我会刻蜡板,就先做刻写工作,凡是需要动笔的事情都是我负责。当时农会办了个农会区级干部学习班,我就成了学习班的教员。我编了一本小册子叫《阶级斗争与阶级分析》,主要是根据《共产党人》这一刊物的有关内容编写而成,地委发现后,认为编的还好,通俗易懂,于是决定将这个小册子发到农村党支部学习。
1941年上半年,我被调到武强县农会任宣传部长,党组成员,当时我办了个《村农会小报》,由我自编、自印、自发。那时日本鬼子不断扫荡,所以反扫荡成了常事。1942年5月,日军又发动了大规模的扫荡,叫“铁臂合围”,反复扫荡(简称五一扫荡)。日军将县城和乡镇全部占领,当时是三里一碉、五里一堡。日军还在各县之间挖掘了深沟,以防八路军活动。斗争环境十分残酷,由于当时党组织的思想准备不足,各级党政机关干部都被冲散,相互失去了联系,谁也找不到谁。在这种情况下,我便暂时回家隐蔽,过了一段时间才与饶阳取得了联系,并在村里担任党支部书记,不久县委就把我调到饶阳县六区担任区委书记。
我所在的六区,有日军盘踞的据点,另外还有六个伪军驻守的碉堡。从表面上看已经是敌占区了,当时的主要任务是:
第一,恢复整顿各村党支部和村政府。因为在敌人的打击下,各村党政干部有的离家,有的不敢工作,使基层党组织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各村党政组织逐渐恢复起来。
第二,执行“革命的两面政策”,即各村为了应付敌人,都建立了“维持会”、联络员、乡公所,这些组织的负责人,都是党找可靠的人担任。名义上是敌伪组织,实际上都是为我们所掌握。
第三,开展地道斗争。开始是挖只能藏人的地洞。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有一次我曾被敌军包围在青县大曲头村,由于这村没有地道,只有能藏人的地洞,我们就钻进了一个小地洞。因为没有气眼,盖上洞口后,就断绝了空气流通,我们4个人藏在洞里,敌人不走,就不能出来。从上午到下午,时间一长,蜡烛的火光逐渐熄灭,显然是缺氧所致,但没有办法。缺氧直接导致大家被憋昏,丧失知觉,小便失禁。当时我像做梦一样,第二天敌人走后洞口打开,人们渐渐醒过来。我醒来一摸,手枪和文件包不见了,这是被早醒的人拿走了,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出洞的人听到洞里有响声,他们便将我救了出来。以后各地根据斗争实践,逐渐完善地道结构,洞洞相连形成地道,并有了瞭望孔、射击孔,以打击敌人。只要敌人一到,村中干部、青壮年男女,都入洞躲避,既保证了干部群众的安全,又可以灵活地打击敌人,开展了如火如荼的地道战。
第四,恢复和重建武装,逐步建立了四五十人的区游击队。由我任政委,主要是白天隐蔽,夜间活动,有时分散,有时集中,逐渐取得了对伪军的“制夜权”,就是使敌人夜间不敢出来。
第五,到1944年上半年,形势逐渐好转,我军开始了局部反攻。在我军的打击下,我区的六个碉堡都先后逃归县城,只剩下日军驻守的小堤镇据点。县委决定,这个据点由我区拔除,但是我区游击队只有五六十人,敌伪却有一百多人。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主要依靠我们敌伪内部的策反力量。枪打响后以里应外合的办法拔除了据点。当时我区有两位很得力的同志,一个叫郭兴,一个叫陈晶儒,负责敌伪方面的工作。我们有计划地派可靠的党员打进伪军内部进行策反工作。我有一个在中学要好的同学,叫刘德昌,在他父亲伪警察局长的影响下,他当上了警察所的警官,我设法与他取得了联系,经过多次秘密接触,将他争取过来了,成了我们在敌伪内部策反的骨干力量,起了很大作用。这时伪军中大多数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在我们枪打响后,只打死了两个伪军就取得了战斗胜利。此时我县除了县城还有日军占领外,广大的农村地区都被我们解放了。
随着战斗形势的变化,地委决定我们要扩大抗日根据地,决定成立“青沧交”县委(即青县、沧县、交河县)。这个地区是沿津浦铁路西面几个县的敌占区,当时只有一个县委书记常步青同志和我们几个县委委员,由我兼任七区区委书记。这个地区是一个回民较多的地区,有敌人的四个据点,对我们威胁很大。这时只有我一个人一条枪,我当时找到了一个当地转业的残废军人,叫李世芳。与他取得联系后,由他陪我活动。他熟悉情况,帮了我很多忙。为了加强领导,地委又派来了董木关同志任区长,同我一起工作。
不久,两个回民干部牺牲了,其中一个同志姓孔,我为了表示前仆后继的决心,故改名为孔钧,我本名叫宋保站。
当时为了开辟工作我主要抓了三个方面。
第一,建立农村党组织,因为没有党员,没有村支部,一切工作都无从谈起,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逐渐从无到有,有七八成的村庄建立了党小组、党支部,为开辟工作创造了条件。
第二,改善人民生活。在全区实行“合理负担”政策,人均土地在一亩半以下的群众不交粮款,使广大贫困群众减轻了负担,得到了实惠。同时发现该地有少数比较富裕的农民实有土地多却报的少。如实有土地50亩,只报30亩,这就瞒了20亩,少缴纳粮款,将负担转嫁到贫穷农民身上,于是我们就发动群众举报瞒田户,同时宣布自行报告者免于处罚,否则发现重罚。实行反“黑地”斗争使广大贫穷农民减轻了负担。因为我们一面搞抗日斗争,一面为广大穷人办好事,因此很快取得了群众的信任,这在开辟工作中起了很好的作用。
第三,抓武装斗争。我发现在当地回民中有个回民“侠客队”, 约有二三十人,他们搞“劫富济贫”,这些人都是穷人,被迫干这一行的。我认为这些人是可以争取为抗日力量的,便通过几个回民党员,同他们取得了联系,通过多次接触,感情逐渐加深,有了相互的信任。通过宣传教育工作,使他们接受了共同抗日的主张。于是,在我们的帮助下,将其中有严重恶习的人清除出去,在他们的同意下,将“侠客队”的名字改名为“回民抗日游击队”,之后又发展了3名党员,从此这支队伍成为在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力量。同时县委派了一个班作为我区的区小队,逐渐扩大到20多人。这两股游击队,经常配合主力部队作战。这时已经是1945年上半年了,县委决定将我区敌伪据点逐个拔除。在这两支队伍的配合下,首先我们向敌据点崇仙镇开刀,在攻击时,由于有日军盘踞,战斗力较强,加之我们在敌伪军中的策反工作做的不是很好,所以在战斗中互有伤亡,没有取得胜利。但这一举动却震惊了敌人,迫使敌军很快撤走了。此后又经过一段斗争,敌军的几个据点均被迫撤走。这时除县城和津浦铁路的“兴济”据点外,其余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这样就将敌人统治八年的敌占区变成了隐蔽的抗日根据地。
在开辟新区的工作中,我总结了四条经验。
第一,先从建立基层党组织下手。
第二,要开展地道斗争。
第三,要建立武装。
第四,要抓改善民生工作,实行“合理负担”以减轻贫困农民的负担。
我在开辟新区的座谈会上讲了这四条经验,得到同志们的认可。
在全国发起全面反攻的形势下,日军于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广大群众欢欣鼓舞,各村纷纷游行,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现在我生活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国家形势越来越好,我感到十分幸福。我希望能继续看到伟大祖国发展的美好前景,在有生之年我要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以党章作为我行动的指南,做一个合格的中国共产党员,这就是我终身的追求。
(孔钧,1938年参加革命工作,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60年由省委组织部调往武汉医学院任党委副书记,至1983年离休。)